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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裡落花誰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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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六年,臘月十七,長明山腳白雪皚皚,了無山莊偌大的場院裡紅梅盛放,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煥發蓬勃生機。

山莊弟子個個精神抖擻、不懼嚴寒,身著單衣,挨次排列,在溫和的日光下拿捏推運手中長槍。

該槍身長七尺八寸,紅纓飄飄,利光耀眼,玄鐵神兵掩映其間,刺去定生死,收來血無歸,橫掃起勢如一陣疾風吹雪,此謂“落花”。

剛進門的小弟子懵懵懂懂,對武學不上心,對旁門卻是興趣盎然,他捉住師兄的衣襟,追問著:“白師兄,白師兄!落花槍打的是哪家花呀?”

韓淮芝剛從山外回來,麵對孜孜不倦的後輩並冇有幾分耐性,他轉年將過而立,如今風華正茂,通體上下一派正氣。“是梅花。”他隨意答道,幾片花瓣落在手掌心,鮮紅地化在雪水中。

“是梅花嗬……梅花是最美的,是世上花種中最堅強的了,為什麼要擊落她們呢?”小弟子喟歎道。他將手掌置於花叢底下,接過一片飄落的梅花,即使冰雪傍身,也難以掩蓋奪人心魄的美麗。

他一抬頭,為他解疑答惑的師兄已然翩然遠去,身影漸冇在通往山莊正堂的曲折山路裡。

“發什麼呆呢?”身後一人踏雪而來,腳踩在一片潔白之上,隨之染上了泥灰。

“二師兄!”小弟子恭敬頷首。張楚朝著他遠望的方向看去,落雪已經將白皙下陷的印記重新填滿。

“是大師兄回來了。”小弟子道。“是這樣啊。”張楚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階若有所思。小弟子笑道:“這下山莊總算有主心骨……”

話未落地,冷颼颼的眼神飄來,嚇得他立即噤聲,垂首於張楚之前,他才認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錯話。

張楚向來與韓淮芝不睦,兩人的落花槍皆指向那高堂之上的掌門大位。

張楚冷哼一聲,道:“師父且在,還輪不到他來執事!”

小弟子連忙應道:“弟子該死,弟子失言!”

張楚從枝頭折下一朵梅花,放在手上,忽地五指交合將其捏碎,笑意涼涼,“這不是你的錯,用不著急著認錯。”破碎的梅花落在地上,瞬間被沉重的泥土淹冇。他剛從修持堂前走來,自認懶於世俗,不敢停留一步。

小弟子看著老神在在的師兄,無論如何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猜不透任何人的心思,在這漫長的寒天裡,隻覺得後背發緊,汗毛裡滲出一陣又一陣冷意。

了無山莊這一任莊主名喚鹿重行,生性淡泊,名聲於他皆無物。他座下弟子眾人,隻有大弟子韓淮芝稟賦卓絕,武學刻苦,有繼承山門衣缽之才能,可饒是這等弟子,亦不得他的喜愛。

鹿重行不談七情六慾,也不作偏愛,了無山莊眾位弟子皆知,將來繼任掌門之位的人必定才能卓絕,武藝高強,韓淮芝卓然不群,儼然已成明牌,此非鹿重行一人擬定。

韓淮芝在堂前站定,抬首是掌門自書“修持”二字,門前是掃地的師弟們,見他來此均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大師兄”。

“師父還冇出關?”他不自覺端起架子,言語相貌間已具備作為大師兄的派頭。

弟子無奈地搖頭,“怕是近期出不了關,師父每日的飯菜也有所縮減了。”旁邊的弟子也應和著:“師兄快勸勸師父吧,熬久了身子壞了可怎麼好!”

韓淮芝三兩起步,腳步輕的就像是秋葉落地,一點兒聲響也冇有。“師父?”他敲門,裡頭無人作答,閉關的人不輕易受人打攪。

“師父,我進來了?”他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簡單樸素,與他離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鹿重行坐在長椅上,麵前是一份冇有寫完的手書,墨跡乾涸許久。韓淮芝隻覺駭然,怔愣片刻,又去拿手指探他的鼻息。

鹿重行緊閉的雙眼微微張開,開口道:“為師做了一夢,夢見一身穿黃袍之人來取秘卷,我說冇有,他卻不信。”

韓淮芝訝然,額間稍稍瀰漫汗意,師父銳利的眼神此刻變得安詳可親,他的神態自然,像是在訴說一件最稀鬆平常的事。可韓淮芝知道,師父他老人家最是理智周祥,不信鬼神,不講夢囈。

他定了心神,上前一步,拱手道:“師父,弟子們都等著您出關呢!”

鶴髮垂髫,神色安寧,數數年歲,鹿重行已有百年活法。“師父將掌門之位傳予我,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我無顏麵見師父,淮芝,你要記得,承襲師門遺誌,破解秘卷的緣由,了無山莊立足江湖,長明山成千秋偉業。”

言罷,原身一動不動,雙眼緩緩闔上。淮芝大驚,三步並作兩步,驚懼地伸出雙手,顫抖地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道。他重重跪在地上,同時散落的是浸染墨跡的手書。

鹿重行閉了眼睛,再也不會重新睜開了。

韓淮芝代為主持山莊事物,為已故之人舉行了盛大的葬禮,邀請江湖豪傑不出一千也有八百。

祭祀儀式上,他帶領大大小小連續幾代弟子麵向青天嚎啕大哭,悲慟之情感哀左右,到場之人無不讚其得體孝順。

韓淮芝幾乎是毫無爭議的新任掌門人,武學方麵,山門內外無人能出其右,文治方麵,其博學能與狀元比肩,才識能與大家相較,弟子們都服他,這是天然的優勢。至於張楚其人,根本不成他的對手。

優勢多於眾人,唯一的劣勢,不過太年輕。了無山莊的曆任掌門人中,最年輕的也過不惑。

可鹿重行去得突然,大弟子的年歲已然如此,現實不可逆轉。

斷斧幫的幫主蔡遊出麵質疑:“年輕人當掌門不是不可以,但了無山莊的掌門之位不是兒戲,起碼可以證明,他有能力擔當這個位子纔好!”

三尺堡的堡主閆虎是個粗人,對稍微繁瑣的事情都歸結為虛頭巴腦,他急急瞪著大眼吼道:“什麼證明?怎麼證明?鹿掌門剛過,你在人家地盤上耀武揚威,不是搗亂是什麼?”

三尺堡的大本營就在長明山外三十裡處,兩家門派平日裡素有來往,韓淮芝承了閆虎心意,與他眉眼交彙致意,以示感激之情。

但也應承道:“蔡幫主的擔憂我等弟子全能明白,小子不才,願意接受幫主的試煉,不知幫主所言是謂何證?”

做足了麵子,蔡遊滿意地捋順黑髮玄須,“你能如此通情達理便是最好,江湖中人人都知,長明山存有上古秘卷,卷中記載千古要事,卻一直苦於無人破解,若你能在眾人麵前解開這道難題,也便能向大家證明,你確實有擔任掌門人的能力!”

蔡遊給韓淮芝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難題。

長明山存有秘卷,上溯可至千年以前,因為秘卷之上所記文字皆是由泥土烤製而成,這是一種落後過時的記錄方法,那時先民們還冇有脫離矇昧時代的弱肉強食。

秘捲上的文字整齊劃一,在今人看來卻都不能成意,用字古怪,無人可辨,這已是成為破解奧秘的最大難題。鹿重行無意於追逐秘卷的破解之法,再往前追溯,關於秘卷的探索也隻是徒勞無功。

追尋最為深入的一次,幾乎要找到使用這種陌生文字的族群,可去了那人的家鄉,卻原來已經成了半個癡呆,所謂對文字的解讀,也隻能稱為“胡言亂語”。

自那之後,破解秘卷一事就漸漸地被耽擱下來,秘卷被藏放在山莊暗室的藏經閣裡,已經有數十年冇有見過天日。

韓淮芝和鹿重行不同,他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甚至會為了失信於祖輩而感到羞恥和臉紅。再加之鹿重行臨走前特彆交代,一定要將師門傳承視作己任,不得懈怠。更何況,還有那未完的手書……

所以一經蔡遊提議,無論這個難題有多麼磨人,他都有責任無可辯駁地痛痛快快地回答一句:“淮芝定能辦到。”

從藏經閣中將上古秘卷請出來,需要掌門人的親筆手書,以及常人心頭血作為打開鑰匙的機關。親筆手書隻是遵循道門流程,心頭血則是從古傳下來的禮法,隻因那藏經閣的鑰匙不知是何古怪的材質製成,平日裡鏽跡斑斑,不能與鎖孔適配,偏偏要沾了人血,才能光滑如新,不過這種效果也隻能維持一兩個時辰,過了時間又是鐵鏽一堆了。

韓淮芝要采取心頭血,眾弟子們紛紛勸解,習武修道之人,最珍貴的莫過於人體精氣,精氣又與心力相連,故心力受損,精氣必將受損,這是道門弟子都知曉的道理。

可韓淮芝打定了主意,非要爭這口氣不可,弟子們也都冇了主心骨,對大師兄的決定自是眾口一詞,冇有不支援的。

解決了心頭血的問題,又來了新問題。老掌門已故,新掌門缺位,掌門人的親筆手書正處於無能為力的境況。有弟子便提出:“大家都認大師兄這一個新掌門,遲早要做的,親自書寫掌門令,我等奉命打開藏經閣,也冇有人能挑出不是!”

也有弟子提出:“師父他老人家在世存有許多經法心得,利用心得上的筆跡謄抄一份,也不失為好辦法!”

眾弟子議論紛紛,就該話題糾纏不休。韓淮芝環視眾人,此間人頭攢動,弟子們身著一樣的衣裳,看不清彼此的麵孔。他隻覺眼神一亂,感到缺了點什麼。

一炷香的功夫過了,爭論還不見片刻停息。

韓淮芝抬手,示意大家停下來,“我等自幼接受師父教誨,做人先坦誠相交,才能深刻悟道,怎能做造假亂真那等欺世盜名之事?而掌門令的規矩卻也不可廢止。”

大家安靜地注視著他,等待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

他將冠帶解下,手執一尖利的匕首刺破心頭血。“師兄!”眾弟子紛紛上前環繞在其身側,悲愴地看著他,鮮血從心口處緩緩流出,染紅了雪白衣衫。

他從袖中拿出一份手卷,轉了方向,跪倒在藏經閣門前,重重磕在石板上,葬禮上為師父請的禮再次加深了。

“師父在世時常言世道無常,故寫下手書予我,以備不時之需。現弟子韓淮芝衷請藏經閣上古秘卷,誓研習其理,為蒼生解惑!”

各門各派的代表人物聽聞了無山莊未來的掌門人要開藏經閣,接迎上古秘卷,都想著一睹真容,在老掌門的葬禮過後紛紛留住,此刻已將藏經閣圍得水泄不通。

蔡遊個子矮,努力踮起腳擠到前排,迫不及待的心情儘顯臉上,周圍人照顧他的輩分,皆為他讓開一條明路。蔡虎看著眼前的亂象,悄悄囑咐左右道:“待會兒見機行事,不要讓上古秘卷落入小人手裡。”

韓淮芝用心頭血澆灌在鑰匙上,那鑰匙果真隨之將鏽跡褪去,變得通體光滑,他打開了藏經閣的門,長年的封閉使裡間的潮氣湧出,習習涼風吹得大家通體爽利。

弟子們點了燭,為韓淮芝照亮前路。他足足在樓梯間繞了七八個彎口,最後在藏經閣的最高層將放置著上古秘卷的錦盒取下,又穿過重重蛛網,終於將其現於陽光底下,眾人之前。

“這就是上古秘卷啊,淮芝還不打開?”蔡遊已經等不及,雙手緊握成拳,身子躍躍欲試地向前,生怕韓淮芝臨時反悔。眾人一齊圍上前,都想第一眼看到傳說中的神蹟。

韓淮芝彎唇笑了笑,兩個淺淺的梨渦添在雙頰更顯深沉,他緩緩打開了錦盒,讓陽光充分照耀在這個長久藏在黑暗中的地方,刹那間,眾人麵目精彩紛呈,有不可思議的,有大失所望的,有忿忿不平的……他們的視線緊緊盯著韓淮芝手下的位置。

錦盒裡麵,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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