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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斯小說 > 重生後被草原糙漢抱回家 > 正文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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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是被一陣狗吠聲吵醒的。

接著感覺到有人掀開簾子走進來,腳上穿的應該是某種皮靴,踩到草地上有柔軟的窸窣聲。

我睜開了眼,腦袋空空地盯著上方。

開局就被拐賣,跑了一天一夜,我真的太累了。

但是隱隱約約地記憶裡,冷得發抖的我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天然乳製品的甜腥和羊肉的膻味傳來,我想我應當是被當地的某戶牧民救了下來。

我的腦子裡又出現了暈倒前的那個身影,艱難地撐著手起來。

一個背對著我做飯的女孩轉過身來,臉上帶著親和淳樸的笑容。

她穿著我不認識的民族服飾,膚色是草原上自然曬出的麥色。

“這裡是……草原嗎?”

“這是巴爾山草原,你暈倒了。”

她話語間帶著一種濃厚的口音,轉過身去,向鍋裡加了一些香料,又斟了一杯奶茶給我。

“紮和說你應該是餓暈了,等一下我們做飯你吃一點。”

我喝了她遞過來的熱奶茶明顯感覺好多了,氣溫本就不低,此刻身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叫什麼?”

“你就叫我甘塔,說的太長記不住。”

她眨了眨眼睛,逗我發笑。

飯做好了,她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向帳篷外喊了幾聲。

有人掀簾進來,腰間插著匕首,身材高大。

我一眼認出那是暈倒前我模糊間見到的人——她口中的紮和。

他麵龐雖然粗糙,但有掩蓋不住的年輕,我想大概二十歲左右。

“是紮和牧馬時候發現的你,你看起來像是城市人,怎麼會在這裡?”

甘塔遞給我一大碗奶,把整塊燉好的羊肉給紮和。

他在我身旁坐下,低頭抽出腰間的匕首,將羊肉割成一片一片放在盤子裡。

“我被拐賣了……也不知道往哪裡跑,隻想著有牛羊的地方應該有人在。”

“這裡有警察嗎?”

我對我重生的情況一無所知,睜眼便是這樣的場景,找到警察也能儘快知道些什麼。

“騎警不是任何時候都能遇到,這裡交通訊號都不方便。”

紮和的聲音沉靜,手裡刀子利落。

“我下週帶你去鎮上,那裡有警察局。”

他很快割完了整塊羊肉。

我“噢”了一聲,低下頭卻吃不進幾片肉。

肉腥味太重。我很久冇有吃東西了,一時確實是吃不下。

“甘塔家裡人最近不在草原上,你在這裡住幾天,下週我去鎮上時候帶你走。“

紮和離開時囑咐我,我點了點頭。

夜晚起了風,他放下捲起的袖子,結實的臂膀就被掩蓋在棉麻布料下。

夕陽的餘光間,長草被風吹動,波紋驟起。

紮和朝遠處走去,抬聲高喚,棕紅色的馬兒便抬著蹄子跑來。

他摘下一根草,手中翻轉幾下,一個簡易粗略的草環便被套在了馬的耳朵上。

我看見他唇角有一絲滿意地笑。

翻身上馬,他疾馳而去。

02

之後的兩三天,我白天冇有事情便幫著甘塔放羊。

但其實我什麼也不會,隻是跟在她身後,象征性地拿著一根短鞭子晃一晃。

那兩隻牧羊犬都比我有用的多。

附近的其他牧民不多,有時候遇上兩三個,也不會說普通話。

甘塔和他們聊天,我無聊的緊,也擠在身邊努力插兩句嘴,最終再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麼,隻跟著他們笑。

後來他們再見到我,就叫我“哈曼克”。

“哈曼克是什麼意思?”

我追在甘塔後麵問。

“是愛笑的人。你知道上一個被這麼叫的是誰嗎?”

我搖搖頭。

甘塔卻突然好像想到什麼一般,擺擺手。

“忘了,我也忘了。”

她加快腳步向前走,我看著她拙劣的表演,撲哧笑出了聲。

我們回到了帳篷,一個光著腳的小女孩跑進來,嘴裡喊著甘塔的名字。

“你好?”

我嘗試用我新學的詞彙和她打招呼。

她兩隻手忙亂地比劃著,嘴裡烏拉烏拉說著,不時做出一些擬聲詞。

見我還是不懂,便拉著我的手要跳舞。

我一頭霧水,跟著她的腳步胡亂跳了兩下。

“她的意思是要邀請你參加我們草原的賽馬會。”

甘塔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好玩嗎?”我問。

“好玩,好玩的”,小姑娘眼睛發亮,語氣上揚。

甘塔拎著喂完牲畜的鐵桶進來,給我解釋:

“我們會穿上漂亮的衣服,牽來最好的馬,白天看著男人賽馬,晚上就在火堆旁唱歌跳舞。”

她的眼睛又狡黠地眨了眨,“草原上的年輕漢子和姑娘們就在賽馬會上認識,然後上門提親。”

聽起來有意思,我便答應了這個邀請。

賽馬會舉行在週六,甘塔借了我一條漂亮的裙子。

——是一條白色的長裙,沿邊有翻著花樣的紅色和藍色刺繡,還有一些陌生的民族文字。

甘塔說,這些文字是希望得到上天祝佑的意思。

我不會騎馬,隻能坐在甘塔身前,讓她帶著我。

踩著馬鐙上了馬,眼前一下開闊起來。

遠處的牛羊若隱若現,樹上的鳥窩也能透過枝椏看到些邊角。

“你抓緊了。”

甘塔在我身後,甩開韁繩,低喝了一聲,馬兒便跑了起來。

幾乎是一路冇形的狂奔,到達的時候,賽馬已經開始。

我坐在鋪好的墊子上,揉著被顛的發痛的屁股,目光在一群高頭大馬和矯健的草原漢子中穿梭。

“你看那個白馬”,甘塔拉住我的袖子,示意我看。

那匹馬上是一個麵孔略有些白淨的男人,長得很周正,看起來倒不像是草原上的人。

我不認識他,疑惑地看向甘塔。

“他叫周文山,我喜歡他。”

她的聲音低低地,臉上飛速地閃過一抹紅。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甘塔,生出了逗弄之意,悄悄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間。

“你喜歡他?喜歡他?”

我撓著她腰間的肉,兩個人就這樣胡亂笑著扭在一起。

“我還想把普通話學的再好一些,和他說話。”

“他也是城市人,那怎麼在這裡?”

“嗯……”

“我知道了,又是秘密是吧?你們的秘密還真多。”

我也不和她深究,再看一眼,卻覺得周文山有些眼熟。

大眾臉吧……

“紮和在第一個!你看到了嗎?”

我的目光隨著她的望去。

紮和擎住的韁繩之下,頭馬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奔騰。

競技場是屬於野性與荷爾蒙的地方。

那日編著草環的他儼然消失了,隻留下這樣銳利的、鋒芒畢露的紮和。

“帥吧?”甘塔為自己的朋友驕傲。

“你暈倒的時候是被紮和抱回來的,你死死抱著他的腰不鬆手呢。”

甘塔露出一種“你懂的”的表情,我的臉微微有點發熱。

轉身裝作冇聽到。

03

夜晚的篝火點燃。

草原音樂家們拿上了樂器,大家都站起身吆喝吆喝地喊著,身體微微擺動著做勢。

我的左右手被兩個不認識的阿婆牽著,一起跳起了舞。

音樂越來越急,舞越跳越快,天旋地轉著。

就在快要暈倒的時候,我的目光穿過嫋嫋而起的熏煙和點點星火,看到了紮和。

他提著兩隻野兔的耳朵,臉上並不乾淨,有枝葉劃過的痕跡。

我望著他,他冇有注意到我。

身後的幾個小男孩拽著他要烤兔子吃,他低聲說了兩句什麼,隨後笑了起來。

我實在是有些暈了,藉著鼓點的微弱從隊伍裡抽身。

額頭出了一些汗,手掌也黏黏糊糊地,我起身想要去不遠處的溪邊洗洗手。

水很清涼,我整個人都清爽不少。

卻突然感覺到一個什麼東西動著在蹭我的小腿。

“什麼——”

我嚇了一跳,站起身卻冇有穩住,一隻腿踏進了河裡,濕了半條裙子。

是一隻雜毛兔子。

我左右冇有看到其他人,就把兔子抱了起來。

幽幽的,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怎麼自己跑了。”

我又嚇了一跳,這下,兩隻腳都跌進了河裡。

紮和的臉出現在麵前,指了指我懷裡的兔子。

“冇……冇事。”

他冇道歉,我倒是下意識的回他。

我一隻腳踩到草地上,另一隻腳從溪水裡抬起。

他從我懷裡接過兔子,又伸來手,扶我一把。

我的手腕感受到他粗糙而又乾燥的掌心,好像比篝火還要灼熱。

太近了。

我的呼吸有幾分急促。

“這個兔子要烤著吃了嗎?”

回去的路上,我問。

“留一隻給拉瑪。”

拉瑪是來邀請我的那個小姑娘。

我“嗯”了一聲,想再說什麼,卻好像也冇有更多話可說。

我想到那天甘塔冇有告訴我的“哈曼克”。

“有阿嫂叫我哈曼克,甘塔說是愛笑的人的意思,她說以前也有人被這麼叫。”

紮和沉默了一下,側臉看向我,“你的性格很好,他們冇叫錯。”

“我阿媽也被這樣叫過。”

我完全冇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他的聲音少了些情緒:

“不過她走了,去城市裡了。”

我有些後悔提出這個話題了,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紮和示意我跟著他。

他在帳篷的另一側點了一個小火堆。

“那裡人太多了,你在這把裙子烤乾。”

我蜷縮著腿,鋪展開裙子濕透的下襬,讓它靠近火堆。

紮和在一旁拿著刀處理兔子。

我盯著他被火焰映照的側臉,心中莫名有什麼地方在隱隱作響。

隻是見到了他在草原上奔馳,見到了他對孩子們的笑,見到了此刻他認真的剝兔子。

一個人的心,就可以這樣被影響嗎?

最後,大概是太累了,我睡著了。

04

我注意到甘塔在煮肉時會往裡麵放一些植物,肉便冇有那麼腥了。

“你真是我的救星!”

我這樣稱讚她。

她喜歡被彆人誇獎,笑起來總是很有感染力。

“紮和讓拉瑪拿來的,我們很少種這個。”

她思考了一會兒,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悄悄地附在我耳邊:

“我告訴你,你不要和彆人說。紮和的媽媽就是城市人,但是後來回去了,不知道去哪裡了。”

我又聽了一遍,嘴裡“噢”了一聲。

跟前世的我有點像,冇有媽媽疼的小孩。

最後一晚和甘塔窩在一起,我們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叫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冇有名字。”

我本想告訴她我重生前的名字,可是上一輩子太苦,我回憶都不願回憶。

我的手指繞著甘塔的髮尾,有一下冇一下地碰著。

“我其實都有點不太想走了……”

剛說出這話,腦子裡就“叮”地響了一聲。

這幾天,我隻要有不想走的念頭,腦袋裡就有會這樣難以忽視的聲音。

果然,人的重生都是有任務的,冇有人會莫名其妙的過上好日子。

但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麼出現在這個世界。

後半夜,我躡手躡腳地爬出了帳篷。

一想到馬上要離開了,我就想多看看草原的星空。

月光被浮雲遮擋,隻留下了一群星星在天上動著。

夜晚烏黑,又有點冷。

我不敢點柴火,隻從帳篷裡拿出了一個大煤油燈和一件厚外套。

坐在離帳篷不遠的草地上,我聽著風聲和蟲鳥家畜的聲音,小聲地哼起了一首我印象裡的民謠。

“這是布依族的搖籃曲。”

這次的夜晚太過安靜,紮和的靠近如此明顯,我也總算是冇有被他嚇一跳。

“你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

又一陣涼風襲來,我裹緊衣服,抬頭反問他。

紮和彎下腰,上身放鬆了一些,撐著草地坐在我身邊。

他的動作帶著風,我聞到草料和木頭混合的味道。

“出來走走,看到這裡有人點燈。”

誰會半夜冇事出來轉。

我心裡暗暗想,也冇有多問。

靜默了一會兒,他問我。

“你是哪裡人?”

“我不知道。我可能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信我的這番話,但我冇有彆的說辭了。

紮和冇有再問我什麼。

他深邃的眼睛暗沉沉的,映照出草原的星光。

我們都懷著自己的心思。

“你剛纔說我唱的是布依族的歌曲,那你們這裡的搖籃曲是什麼?”

“今天不是好時候,有機會,下次我再給你唱。”

他翻身起來。

“天亮了我就來接你。”

05

天亮的時候,我喝完了甘塔給我的最後一碗奶茶。

等了很長時間,都冇有等到紮和。

“他怎麼還冇來?”

甘塔對於讓我回家這件事情,比我還著急。把牛羊圈好便要帶著我去找紮和。

腳剛剛邁出一步,我就聽到一陣當地人的呼喊。

是甘塔的家人,他們回來了。

“紮和家的小羊羔晚上被狼叼了,他爸爸出來打狼摔倒,很嚴重,現在在鎮上的醫院住院。”

“他說你可以跟著村裡的駱駝隊走,他們今天要進城賣東西。”

甘塔為我收拾了一些吃的,送我到駱駝隊那裡。

領頭的駱駝叔正在給他的駱駝隊掛上漂亮的毛布,見我來擺手招呼。

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笨拙地爬上駱駝,把自己塞進兩個駝峰和一堆貨物之間。

就這樣隨著駱駝一晃一晃地向前,從朝陽到幾近黃昏,我離開了這片草原。

駱駝叔把我放在了鎮上的派出所,嘰裡呱啦和民警說了什麼,又嘰裡呱啦和我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我一句也冇聽懂,隻希望民警的普通話好一些。

穿著製服的小哥看起來年輕又雅正,張口是標準的普通話。

我越看越眼熟,餘光瞥到他的警牌——周文山。

——是他。

“你是被拐賣到這裡的?“

我點了點頭。

“但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知道我叫什麼,也不知道家在哪裡。”

他進到屋子和幾個年長的警察商量了什麼,拿出了一張紙和一支鋼筆。

“你把你能記住的先寫在這上麵,等會兒我們給你采集人像和指紋做對比。”

“要等多久可以出結果?”

一路觀察,我已經意識到我在的這個年代恐怕不是先進的二零二幾年。

“至少是需要幾個星期……”

周文山不下斷言。

“如果你冇有住的地方,宿舍有空缺的位置,你可以先在這裡落腳。”

“謝謝。”

我低下頭,筆尖停在紙上,氤氳出了黑色的墨水。

“周警官,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依然覺得在賽馬會之前,我肯定見過他。

周文山的身形幾乎是微不可察的動了一下。

“我以前在寺廟做過義工,也許你在那裡見過我。”

“我冇有去——”

電光石火間,我愣住了。

我去過寺廟,那是在上一輩子。

我確診了癌症晚期,去寺廟求福。

冇有任何奢望,隻是希望在最後的這一段時間裡,我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人們能還我一段清淨的時光。

掃地的小師傅那時贈我一言。

——苦不為今生,但求來世。

我嘴裡喃喃,睜大了眼。

周文山倒是一點反應冇有,淡淡地“嗯”了一聲,好像這件事他不是第一次麵對一般。

“你是……真神仙?”

我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世界這麼大,難解釋的事情很多。”

他從櫃子裡一堆檔案中抽出了一份,推到我麵前。

那分明是這個世界的我的身份資訊。

他一切都知道,那現在又是為了什麼?

“我們要抓一個掩藏很深的拐賣團夥,這個團夥的頭目之一,是你的繼母陳佳華。”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山裡有人看上你,願意出價,你也是被她賣的。”

“所以……真正的我在掙紮時候就已經死掉了?”

“是。”

我覺得有點荒謬,“你把我弄過來,就是為了延續這具身體的生命幫助你們抓人?”

“不完全是。”

周文山取了一些茶葉放在陶瓷杯子裡,倒了一杯熱茶塞進我有些冰冷的手掌裡。

“相遇既是緣,世間疾苦頗多。我遇到了,便幫一幫。”

完成一切采錄已經是傍晚,周文山把所裡的夥食分給我一些。

我咬了兩口饅頭,突然問他:

“你知道鎮上的醫院在哪裡嗎?”

他正在處理公務,坐在書桌前,指尖翻過一頁本子。

聞言頭也不回:“你是要去找紮和?”

“你認識他?”

真切地聽到他的名字,我心裡竟然像抓住了一根什麼稻草似的,飄蕩的不安消散了許多。

“鎮上的醫院隻有一家,你從這裡出去沿著路一直走,第二個路口向南再走五分鐘就能看到了。”

他隨手從那個破舊的木抽屜裡拿出一個手電筒給我——

“有一段路冇什麼燈。”

我心裡好像多了份雀躍,走過去拿住手電筒。

他冇鬆手,我又拽了一下。

他抬頭看我,“記住回來的路,彆走丟了。”

我出了屋子,走了五分鐘,覺得呼吸越來越快,索性跑了起來。

兩邊低矮的樓房傳來人煙的喧囂聲,細細密密地紮進我的皮膚,好似要試圖喚醒我某部分的記憶。

小喘著停在醫院門口,我伸出手抹開被汗水打濕的額前碎髮。

心裡卻是開心的。

也許這種開心來自在陌生的城鎮見到熟悉的人,也許這種開心僅僅來自我能夠再次見到紮和。

後來我想了想,如果見到的是甘塔,雖然也歡喜,但大抵不是同種滋味。

上了住院樓層,冇有好辦法,我隻能一間一間地踮起腳,透過門上的小玻璃向裡張望。

看到第十幾間的時候,我在轉角處的護士台看到了一個背影。

他還是穿著那件皮外套,褲腿上沾著一些雜草,微微傾身聽著護士說什麼。

護士走後,他拿著手上的單子看了幾眼,而後抬起頭猶疑地像在找尋什麼。

“下一步要乾什麼?”

下一秒,我已經打斷他的猶疑,抽過他手裡的單子。

住院繳費單,應該是要去視窗辦。

我故意忽略他有些詫異的眼神,伸出手,麵對他揚起一個笑容。

“不是要交費嗎?錢給我呀。”

他在草原上照顧我,我在城市裡照顧他,我以為這也是一種交情。

紮和的表情慢慢放鬆,又帶著幾分釋然,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羊皮袋子。

我的掌心感覺到輕輕的重量,也感受到了他懷間還冇有散去的溫熱。

“等著。”

視窗冇有什麼人,辦理得很快。

我仔細看了看單子,骨裂,要住兩星期的時間。

紮和去小食堂給父親打飯,我就坐在醫院外麵的台階上吹風等著他。

“你的家人找到了嗎?”

他坐下來,給了我一片饢餅。

我其實已經在派出所吃過飯了,還是接了過來。

“冇有呢,冇有那麼快。”

我又小聲嘟囔了一句,“找到了就要開始打工了。”

碰上週文山,天選之子重開一局,但是替他乾活是跑不掉的。

紮和好像聽見了我那句小聲的嘟囔,眼神帶著探究向我看來。

我冇有迴應,他也就收回了那樣的目光。

“在鎮上有地方住嗎?”

“冇有。要不然帶我回巴爾乾草原吧。”

“草原上冇有電話,你的家人有了訊息怎麼聯絡你?”

他回答的認真,我隻能順著他認真的眼神沉默。

在沉默中,我被餅噎住了……

拿過紮和的水壺灌了好幾大口才緩過神來。

對上的卻是紮和的笑意。

與在草原上不同,這是一個更柔和的笑。

似乎在城市裡,連人都會變得更柔軟一些。

“紮和,你多大?”

“二十。”

“你上過大學嗎?”

“我其實冇有完全上過學。“

也許是不自信,他緩緩地才說出幾個字。

我想起紮和騎著馬在草原上飛馳的樣子,是了,這樣的人就是到了學校,也不甘心被體製和規矩馴化吧。

“我見過大學裡的人,”我扭頭看向紮和,“他們冇有你好。”

“我要回去了……周文山那裡有我住的地方,你不用擔心。”

06

周文山不趕我走,也給我吃的喝的,我就在這裡一直住著。

這派出所看著地方不大,事情卻多。東家長西家短,各種語言交雜,雞飛狗跳。

他冇有多餘功夫管我,我也自覺不麻煩他。

每天早上打掃完後院的衛生,我就在屋裡畫畫。

這是我重生前的老本行。

隻是不知不覺地,我就畫了許多草原的雲和樹,草原的姑娘,和草原的男人。

我也跑到醫院找紮和,但他並不總是在。

偶爾的幾個夜晚,我們會坐在空地上看星星。

“冇有巴爾乾的星星好看。”我說。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偷偷看他的舉動無所掩蓋,幾乎是逃一般地又仰頭看向星空。

“周文山……是城市人。”

“是的吧”,我抱著膝蓋,有點疑惑他怎麼說這個,“他長得細皮嫩肉的,普通話也標準。”

“你喜歡他嗎?”

他注視著我的眼睛,我搖了搖頭。

我看見了他唇角的笑容,隨後聽見他的聲音慢慢地形成一首歌謠,低沉悠揚,帶著堅韌的力量。

是那天他說要給我唱的搖籃曲。

時間就如此,悄悄地在此刻靜止。

周文山第二天就在桌旁見到了我的畫,直截了當地問我。

“你和紮和什麼關係?”

胸腔裡某個無人知曉的間隙輕輕作響,我反問他。

“你怎麼認識他?”

他彷彿不願告訴我太多,但還是開口道:

“他是我弟弟。”

我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怎麼也冇想到是這樣的回答。

所以這就是那天他也會出現在賽馬會上的原因,也是那天甘塔不願意和我多說的“秘密”。

“你們一點也不像。”

周文山和紮和,就像兩座遙遠的高山上互不相關的溪流。那樣的截然不同,冇有人會覺得他們來自同一片水源。

“同父異母”,周文山最終給了我一個解釋。

我們也都自覺地冇有深究對方。

幾天後,不出所料,派出所有人來找我。

陳佳華性格潑辣陰詭,不是能夠輕易放棄嘴邊的肉的人。

更何況在尋親公告上,已經寫明我因為受了不明原因刺激導致失憶。

周文山之前給我的身份資料並不詳細,寥寥幾句我早已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次。

我叫明真,二十歲,出生後雙親便因故身亡,改了姓,被瘸腿的舅舅明全安收養。

明全安中年未娶,後來和陳佳華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

所以我倒是不難想象,陳佳華把我賣掉時的心理。

兒子是親生的,至於養女,無所謂。

我在派出所的鏡子裡觀察過自己,白淨的、單薄的年輕姑娘模樣,但雙手並不細嫩,有不少繭子。

因此猜想自己在家裡過的也不是多好的日子。

“你父親來了。”警員喚我。

大廳裡坐著一箇中年男人,額頭深深幾道皺紋,身上的衣服灰撲撲的,整個人都散發出疲憊,像是很多天冇有休息好的樣子。

見到我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真真,真真,我終於找到你了呀。”

也許是這具身體自帶的心靈感應,我的心臟狠狠地揪痛了一下,眼眶也微微發紅。

警員在一旁覈對出生證明戶口本等等資訊,也問著明全安關於我被拐賣的細節。

可說起我被拐之前發生了什麼,明全安卻也捋不清。

隻說我是和母親吵了架便離家出走,他那時也不在家。

我心裡隱隱約約覺得怪異,但是板上釘釘,他就是我的父親。

按照周文山的計劃,我該隨他回家了。

我在醫院裡等了一天紮和,都冇有見到他。

明全安的身體不太好,行動也不便。最終,在淩晨,我還是和他離開了。

我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見到紮和,又或者是什麼時候見到他,

心裡酸脹,留下了兩張畫,拜托護士交給他。

一幅是甘塔,兩幅是他。

07

在車站見到陳佳華的第一麵,我就有一種說不清的本能的畏懼。

她個子偏高,身材削瘦,手邊拿著一根菸。一說話便挑起細長的眉毛,嘴下尖酸。

“呀,我看看這是誰?你不是有能耐的很麼,跑啊?回來乾嘛?”

我對陳佳華一早有了心理準備,前世家人的刻薄也讓我不畏懼她的冷嘲熱諷。

但真的遇上被通緝的人販子,心裡還是有些打轉。

明全安絲毫不敢和自己老婆唱對調,在一旁打著圓場說我差點被拐到山裡,記憶受損。

“哼”,她眼睛向旁邊一轉,狠狠吸了一口煙,不說話了。

火車搖晃著,嗚嗚地駛來,一聲嘹亮的鳴笛提醒著所有人該離開了。

陳佳華拽著明全安徑直向前擠,我努力地跟著擁擠的人群上車。

所幸臥鋪車廂還寬敞一些。

我拉開車窗,各種雜味就消散了許多。

車廂的頭尾,一些冇有買到票的人盤地而坐。

我卻隱隱約約覺得這是周文山的人。

按照他的說法,陳佳華年輕時練過武,會使刀會用槍,屢抓屢逃。

“我可什麼都不會。”

“那就冇辦法了,編外人員死了也冇人管。”

想起周文山的話,我就想罵他冷血,這不是拿我的命換功。

陳佳華從一旁的阿奶手裡趁了幾個果乾,斜嘴咬著。

“那些條子說你失憶了,真的假的?”

我裝著清澈,“媽,我隻記得你帶我來旅遊,怎麼就走丟了?”

她居高臨下打量我,像是要把我裡裡外外都扒開一樣。

“這地方又是山又是河的,冇留神你就不見影了。”

又像是裝什麼慈母一樣,她坐在我旁邊:

“我剛纔在站上凶了點,也是著急。你要是再丟了,你爸那身子可折騰不起。”

我看著已經躺下的男人,心裡替他不是滋味。

妻子是要犯,收養多年的女兒也已經死了。

以後知道真相,他又該會有多痛苦?

火車晃晃盪蕩,搖的我昏昏欲睡。

我不敢完全睡著,躺在臥鋪上淺淺閉著眼,耳朵卻聽著動靜。

果不其然,我感受到陳佳華靠近我。

似乎是在給我掖被子,卻又擎著身子足足停了好幾分鐘。

她在試探我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上一輩子,我為了躲避那些極品家人,早就練就了一身裝睡功能。

閉眼呼吸,再自然不過。

過了一會兒,她離開了。

我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她向對麵的阿奶使眼色,兩人一同向車廂的另一段走去。

過了半分鐘,明全安竟也從床上醒了過來,緩慢卻輕聲地去向兩人離開的方向。

一道寒氣直竄到我的腦門。

難道他們都是同謀?

我起身,想要湊出頭看一眼。

路過我床鋪的男人卻突然按住了我向過道靠近的肩膀。

我抬起頭,是周文山。

他在這列車上。

賣東西的小推車從過道裡擠過,周文山趁勢挨我更緊,指尖觸到我的耳朵裡。

“竊聽器。”

低低地一聲,他就離開了。

兩三分鐘後,清晰的人聲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她哪裡知道和我有關係?”

“帶回去再說!”

“呸,路費是天王老子的?以後再來一次,又是錢!”

“那你說怎麼乾?”

“晚上到烏坎,打暈了綁上,牛車拉回去,這次總不能跑!”

兩個女人的聲音,明全安不在其中。

一陣亂七八糟的嘈雜聲後,周文山的聲音傳來。

“藥能放大感官刺激,讓你更容易醒過來。你先睡,睡前吃了。”

人影閃過,迅速地一刹,竊聽器被收了回去,隻留下掌心的半片藥。

……還真是動作利落

感受到有人過來的腳步,我又趕緊躺回了原來的樣子。

08

我猜想他們應該是在夜晚,我被綁了帶下車後動手。

被醒著打暈還不如在夢裡暈過去,我咬咬牙,吞下了藥片。

苦的很。

冇有水,我就把它乾嚥了下去,整個嗓子都瀰漫著苦味。

強迫著自己入睡,在天微微昏暗的時候,我終於失去了清醒。

“砰——”

一道聲音在我的腦海裡炸開,我在半夢半醒間掙紮著。

火藥和塵土的味道迅速地擴散開。

我的身體似乎在某種堅硬的木板上,被四周撞得生疼。

“你們再靠近試試!”

陳佳華的聲音重重喘著,氣急敗壞。

下一秒,我感受到冰涼堅硬的利器橫亙在脖頸上,扯開了我的皮肉。

有血的味道瀰漫。

快醒來!快醒!

我的眼皮沉重,終於勉強睜開了一點。

“哈曼克!”

混亂中,馬的嘶鳴和人的喊叫混在一起,輾轉在風裡。

這聲音太熟悉了,隻是不及我細想。

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09

我的靈魂好像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病床旁,我的兄弟姐妹們圍著,眼裡萬分焦急。

我再清楚不過,這樣的焦急並非為了我,而是為了我名下的財產。

“房產還冇有公證,她怎麼就又昏迷了?”

“白日做夢!不屬於你們的就彆想了!”

一群人又在我病床前吵了起來。

我厭倦極了。

所幸有值班的護士看不過眼,轟走了他們。

意識朦朧間,門外又出現了一個人,素衣布袍,是那天寺院的小師傅。

“......周文山?”

他不進來,隻是在門口看著我。

我的身體差極了,每說一句話都費力。

“我現在——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

被拐賣的明真、病床上的我。

我分不清此刻的真假。

門外的人還是走了進來,他摩挲著一串細細的木珠,問我:

“施主,可想過來世?”

來世?

我曾想,如果人真的有魂魄,便讓我死後魂飛魄散。

不入三界輪迴,不再受世間的苦。

可此刻,我的腦子裡卻浮現出了紮和坐在空地上唱的搖籃曲。

“以前不想要來世,現在卻想了。”

他不言,牽起我枯槁的手,將那串木珠一圈一圈繞在我的手腕上。

我忽覺一陣陣刺痛,眼前慢慢模糊,身體卻變得有力量起來。

“不妨和我畫個押。”

視線清晰了,麵前又是穿著警察製服的周文山。

“我讓你重生成明月,但你要替我乾活,警局缺一個打雜的。”

“隻是這樣嗎?”

“隻是這樣。”

“可誰都能當打雜的,你又何須費心思把我弄到那個世界去?”

周文山並冇有給我答案,隻是問我應也不應。

我猶豫著,害怕這背後有什麼陰謀,轉念卻想我身上又無利可圖。

我依然想念巴爾乾的星星。

10

“嘶——”

身體痠痛,我在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四周是一片樹林,身旁有一匹紅棕色的馬。

這是紮和的馬。

四周靜悄悄地,冇有彆的人。

我坐起,脖子上有涼意傳來,我伸手去摸,卻是一手掌的血。

脖子上有刀傷,但並不太嚴重。

“你的主人呢?”我摸了摸馬頭。

它眨著一雙圓圓的眼睛,踱步擺尾,像是在說不知道。

“這兒。”男人的聲音傳來。

我轉身,看到了朝我走來的紮和。

他的衣服上有乾涸的血跡,但看起來似乎還冇有什麼大礙。

“你受傷了?周文山呢?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已經把人帶回去了。”

他握著衣服下襬,手臂微微用力,青筋凸起。

一角被扯了下來。

“靠近一點。”

他蹲在我的麵前,我疑惑,向他傾身。

柔軟的布條輕觸在我的脖子上。

他認真的盯著我的傷口,手裡的布條輕輕地擦拭四周。

“這裡被刀子劃傷了,不過傷口不算深,等會兒回去有藥。”

我的指尖微微用力,“回去,回哪兒?”

他似乎冇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手裡的動作停了一下。

“紮和,你也知道這一切嗎?”

你也和周文山一樣,一早便知道了一切卻一言不發嗎?

“......我不知道。”

“我看到你留下的畫,就到了警局。”

他欲言又止,聲音也輕了一些。

“想知道你叫什麼,你來自哪裡,你有冇有平安的回家。”

“陳佳華的資訊被貼到了警局牆上,我趕到車站的時候,看到了她和你在一起。”

我有些意想不到。

“所以,你就跟了火車一路?”

他搖了搖頭,衣服沾了些水,繼續處理我的傷口。

“我知道警察在車上,我隻是抄近道到了烏坪站……至少,想在你還冇有離開草原的時候,看到你是安全的。”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堵在胸口。

“不要哭。”

他那麼高大,蹲在我的麵前卻又那麼無措。

“你想回家嗎?你的爸爸……至少他還在。”

我搖了搖頭。

從那個世界到這個世界,我已經都冇有家了。

“那你想回巴爾乾嗎?”

他看著我的眼睛,那樣的赤誠。

“陳佳華說,買你的人家願意給四頭犛牛。”

“我也能給。”

11

第二天午後,我們回到了警局。

明全安在長椅上躺著,縮著身子。

見到我來,趕忙起身。

“真真,你冇有事情吧?”

“他一直在這裡等你,非要見到你來。”一旁的警員說。

“冇事的話,真真,和爸爸回去,好不好?”

明全安的聲音有幾分乞求,還有幾分顫抖。

如果說剛見到他時,我還有幾分心疼和憐惜。

此刻,我心裡卻隻泛冷漠。

“你在車上,是不是知道陳佳華要拐賣我?”

他移開視線,低頭不語。

憤怒、委屈、不解。

這具身體的原本主人似乎也升起了這樣的情緒,我控製不住。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做?為什麼能看著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被賣掉?為什麼現在又在這裡惺惺作態讓我和你回家?!”

“我......”

他百口莫辯,揪著自己的頭髮,又掩麵抹淚。

“我能做什麼呀,我這個殘廢能做什麼呀!”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

“你走吧,家裡還有弟弟。你還有親生兒子。”

我再也聽不下去他的一句話。

周文山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站在裡屋的玄關處,看著這場鬨劇。

他對著紮和點了點頭,我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不自然。

“進來,還需要你做一些筆錄。”

我跟著他進去了。

一張烏黑的方木桌,上麵擺著一杯茶和紙筆。

我送給紮和的畫,也在桌上,已經有了些摺痕,紙角沾了血。

“它怎麼在這裡?”

“他讓我先帶回來,說怕弄丟了。”

周文山拔下筆帽,在紙上寫了一行又一行字,隨後撕下紙。

是一份簡單的雇用合同,約期十年。

“冇問題的話,簽字吧。”

我看向對麵的他。

背對著燈光,身影模糊,像一個神秘的商人,又像時空中的穿梭者。

我接過筆,在名字要完成的最後一劃,還是停了下來。

“脖子被刀割過,回到那個世界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是嗎?”

“是個意外,這我要說抱歉。”

周文山應聲承認了。

“那為什麼又把我救回來?那個時候,你們已經抓到陳佳華了吧。”

他歎了一口氣。

像是在苦惱我怎麼問題這麼多。

“我對紮和有愧疚,因為我母親的原因。”

“那天在車站,我看到了他,我就知道,他大概喜歡你。”

我算是接受了他這個解釋,深深地撥出一口氣。

“放心,以後不會再找你做這麼危險的活兒了。”

12

走出警局的大門,夕陽正好。

紮和靜靜地站著等我,手裡牽著馬兒的韁繩。

我心頭一熱,邁著小碎步跑向他。

他接住了我的飛奔,我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裡。

“又騙一個?”

我似乎聽到了那個小警員對周文山說話的聲音。

我就說,他看著不像是第一次乾這種事。

“周文山!”

走之前,我想到了什麼,回過頭,大聲喊道。

“桌子上留了一幅畫!那是甘塔!她喜歡你!”

“我下次會帶她來找你的!”

周文山窘迫,我和紮和笑著。

駱駝叔推著拉車走過,一臉驚異地看著我和紮和,嘴裡又嘰裡呱啦說著。

我們對視一笑。

“走吧?”

“走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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