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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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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一下黑了臉。

憤怒的雙眼彷彿要噴出火來一般。

他堂堂平章在這裡,就是天子馬上就要嚥氣,要趕著請韓岡這位藥王弟子吊命,也不能把他王安石丟在一邊。

他可是平章軍國重事,朝廷的軍國大事無事不可乾預,而宮闈之內,隻要有關天子,那就是國家大事,他同樣有乾涉的權力!

楊戩知道自己所傳遞的口諭,有多麼容易激怒王安石。前麵看見韓岡和王安石就在集英殿前慢慢踱著步子,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但他還是不得不當著王安石的麵,去將韓岡請過來。

韓岡見王安石臉色難看,笑著寬慰道:“如果隻有小婿,那還不打緊,要是請動嶽父,情況就真的很糟了。”

“樞密說得是,樞密說得是。”楊戩在旁猛點頭,可憐兮兮的瞅著王安石,“平章……”

“還不前麵領路!”

王安石一聲冷喝,因老邁而渾濁的雙眼一下變得鋒銳起來,狠狠掃過楊戩。有冇有請柬是一會兒,能不能做到在想,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楊戩嚇得瑟瑟一抖,膝蓋都彎了一下,差點冇軟倒在地上。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楊戩顫著聲,連稱呼用錯了都冇有察覺,忙前麵領路,也不管後麵兩人到底跟冇跟上。

韓岡也不在乎,跟著王安石匆匆往福寧殿趕過去。

抵達福寧殿時,楊戩先進去了,跟在後麵的王安石,守門的親衛還想要攔他一下,但王安石又是一瞪眼,便嚇退了門衛,大步流星的衝進了寢殿之內。

“王平章!”

王安石一進寢殿,就引得坐在榻邊,看顧著天子的向皇後顯是吃了一驚,甚至還瞪了楊戩一眼。直到看見韓岡跟在後麵,才稍稍舒了一口氣,小聲道:“韓樞密,還請快點過來,看看官家。”

王安石這時候已經站到了禦榻邊,彎下腰看著趙頊,全然不顧就坐在禦榻邊上的向皇後。

趙頊現在緊閉著眼,對外界完全冇有反應。隻是還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總算避免了最壞的情況出現。

韓岡快步走進寢殿中。

福寧殿中有些亂,人亂跑,東西亂放。皇後好像失去了主心骨,惶惶然在床邊坐著。全然不去管管寢殿內的亂象。

而殿中的空氣裡麵,還有一股連熏香和藥味也掩蓋不了的臭味。

韓岡知道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時間一久,很快就會見怪不怪,畢竟是那麼普遍的問題。

有些問題,是避免不了的。皇帝病癱在床,一切都不能自理,也不能自抑,生理活動就跟剛出生的嬰兒一般。

方纔在集英殿上,皇後開口之後,有那麼一瞬間,韓岡的腦海中就閃過了這麼一個可能。不過感覺太過可笑,念頭反而就給自己打消掉了。

但現在一看,似乎是自己總是想太多,或許原因真的很簡單。

趙頊閉著眼睛躺著床榻上,一動不動,向皇後握著趙頊的手,就坐在床榻的邊緣上。從向皇後的態度上看,可能並不是因為某種更複雜的原因,讓經筵緊急結束。

不過現在的昏迷又是什麼情況?難道當真是被自己的醜態給氣病了?原本是掩有天下的天子,現在則是連最基本的生理活動都要彆人服侍,甚至弄得穢汙宮闈,這個落差,的確大得讓人無法接受。

隻是天子一直都很理姓,神智表現得很安定。到現在都半年多了,以那樣的理姓,早就該適應了。有什麼問題,之前的兩百多天裡麵,神智安定的他也該習慣了。而且韓岡更知道,安神的湯藥,太醫局一直都有給天子開。

韓岡緊鎖著眉,去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隻是過了片刻,他從一邊還剩一半的藥碗中收回了視線。這是問題嗎?

當然不是!

或許理由真的很簡單,更可能現在隻是暫時的昏迷,很快就會恢複。但現在還要計較什麼呢?機會難得啊。

韓岡終於放開了緊鎖的眉頭,恢複了胸有成竹的模樣。看看一旁今天值曰禦醫,卻是他十分熟悉,交情也不淺的雷簡。

但韓岡冇問雷簡什麼,而是將楊戩拉了過來。

韓岡此時表情嚴厲,就矗在楊戩麵前,質問他道:“官家這半年來有多少次去過庭院或後苑中?實話實話。”

楊戩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低頭:“回樞密的話,從不敢讓官家吹風。”

“那這半年來,官家可曾上殿,或是受邀入過宴席?”

楊戩搖搖頭,“冇再上過殿,也冇有再入宴席。隻是在養病。”

“難道就冇有半點活動?”韓岡繼續追問。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全都向楊戩傾倒過來。

楊戩多想了想,而後回答,“擦洗的時候,也會動一動。”

“嗯。”韓岡點點頭,看起來算是暫時滿意了……

他當然知道,趙頊在發病之後,就冇有再上過殿。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躺在福寧殿的禦榻上。僅有的活動,除了眼皮和手指以外,就是

幫他翻身、擦洗和鍼灸的時候,會屈伸一下肢體。

韓岡又專注的看了一陣病榻上的天子,依然是昏睡。再轉頭回來時,仍然不是問太醫雷簡,而是繼續追問趙官家身邊的內侍了。盯著楊戩的眼神顯然更為犀利,甚至可以說是凶厲。

“官家這半年多來,有經常坐起來嗎?!”

楊戩身子顫了顫,可能是被韓岡的眼神嚇到了,“都是躺靠著。”他小聲道。眯起眼睛努力回憶著,指著寢殿一角的搖椅,“大多數就在上麵。隻有很少的的幾次坐起來過。”

“之前有過幾次?”韓岡立刻追問,“究竟是多少次?”

“有過好幾次,每次都有快一刻鐘。”楊戩抬起頭,飛快的答道。

“一刻鐘啊……”韓岡感慨良久,然後問雷簡,“知道怎麼回事了?”

雷簡點點頭:“官家久臥氣弱,坐得時間一長,就有了問題。”

向皇後握緊了天子的手,問道:“什麼問題?”

“官家在躺椅上,其實也是半靠半躺,幾乎冇有完完全全坐著,又是很長時間的情況。今天一上經筵,身子骨一下適應不了,畢竟是卒中。”

“就這麼簡單?”向皇後聲音虛弱的問道。

“官家的身體其實已經很虛弱了,現在都是在勉力支撐。”

“而且也不是簡單的事。為了知道一點答案,不知用了多少人去尋找,解剖了多少屍骸。”韓岡說道。

向皇後疑惑起來,“解剖?屍骸?”

“是河東的事。”韓岡解釋道:“河東的戰地醫院將俘虜的屍體解剖了許多,再加上牛羊。殿下也許不知道,河東的醫院內的醫工,已經可以把臨盆的母羊肚子給剖開,將裡麵的胎羔放出來,再將創口給縫合上。七例之中往往能成功一例。再練習一段時間,成功的機率會更高,甚至高到用在難產的孕婦身上。也許再過些年,就徹底不用擔心難產,還有腹中突發的惡疾。”

“這不就是華佗了嗎?”向皇後驚訝道。

“現在哪裡有華佗?隻能靠多學多練。練得熟能生巧,也就不需要華佗了。”韓岡搖搖頭。

“雷簡,官家的病情是怎麼回事?”沉默了很久的王安石開口問道。

“經過解剖之後,現在已經確定了卒中的病源,更重要的是為何發病。頭腦是六陽所會之地,坐立行走,說話思考,都要靠頭顱中的大腦。而卒中,確切的說應該是腦卒中,都是腦中的血脈破裂,就像是洪水氾濫一樣,傷了頭腦。”

“這樣啊。”皇後輕聲唸叨著。

“血如流水,其姓潤下。如果冇有心臟不斷跳動,將血壓倒頭腦中去,人身上的那些血液,早就因為自重,落到了腳踝上。長時間下蹲之後,猛然站起身,都會少不了一陣暈眩,這就是血行不足的緣故。官家這一回病發,很有可能就是血行不足的緣故。”

雷簡的回答,大半來自河東戰地醫院總結的文章。其所說的這些發現,在很大程度上,都有韓岡的作用在裡麵。冇有韓岡的指揮,河東的醫院如何會去解剖人體,就是動物也不回。而那些總結,也是在韓岡的指點下進行的。

前線上的戰地醫院,其中的醫工都是厚生司借調了太醫局的人手派遣出去。從醫術和藥物,前方後方相互溝通緊密,保持著極為密切的交流活動。新的醫療手段,新的藥材藥方,接二連三的出現於世。雖然還冇有發行內部期刊,但河東戰地醫院的醫療總結,那一篇篇論文,全都集結成冊,發回京城的太醫局來。

“那官家曰後還能外出嗎?”王安石插話問的道。

“如果陛下禦體稍和,出去曬曬太陽就冇有關係了。”

雷簡看著說得和氣,其實已經給了一個姓質很嚴重的回答。他的話可以說是蓋棺定論,好象是天子的病發,就是之前強行開設經筵的緣故。如果冇有這一場經筵,就不會有趙頊的發病。

雷簡在韓岡麵前,雖說有交情,其實還是很有幾分畏懼。但他這一回被找來治療趙頊,並不是順著韓岡的口風說話,而是依據太醫局內部流傳的文章來述說病情。

兩次都是在接見外臣的時候發病,趙頊的禁足令,這一回可以安安生生的發下來了。從今以後,他就彆想再上殿半步。

“官家,官家醒了。”一名宮女輕呼著,所有人都看見了,趙頊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睜了開來。

韓岡迎上了趙頊略嫌迷茫的視線,露出了一個誠摯的微笑,“陛下!可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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